正和連長吃著飯,就看到哲院的導員把我們拉進了哲院軍訓的大群,于是乎看到連長在群里發(fā)了一條消息,發(fā)布了她作為連長的最后一道命令,命令結果有效,宣布 2022 級的軍訓到此結束。我順手發(fā)了個人民日報“記一等功”的圖,看到下面清一色的是有關敬禮的表情,甚至能發(fā)現(xiàn)一個舉左手敬禮的狗頭。退出聊天界面后我看到聯(lián)系人一欄兩位數(shù)的紅點提示,有些失神,想著這漫長的 21 天的排長生活總歸是結束了。
大一加入國旗護衛(wèi)隊時我沒想過我會在未來的 22 級軍訓中成為一名教官,成為一個排長。通知發(fā)下來的時候說沒有特殊情況就得擔任,我也糊里糊涂沒找到什么有力的借口就默默接受了。我更習慣的是作為一個被訓練的隊員,現(xiàn)在卻不得不成為一名教官,就好像是課上在后面昏昏欲睡然后被點起來要做半個小時的即興展示。作為一個長期的社交恐懼分子,我對一些需要主動作為的場合天然感到抗拒。準備工作很早就啟動了,當其他戰(zhàn)友在正午的操場上修軍訓教練員課程時,我好端端的坐在 3D 打印的通選課上昏昏欲睡,嗯這節(jié)課不用擔心被點名。暑假沒能逃掉線上拍視頻的訓練計劃,一方面是體能,一方面就是擒敵拳和格斗組合。要記住擒敵拳 16 動的名字已經(jīng)很勉強,我最終學成了匪徒快樂拳的樣子。突然有些懷念學第八套廣播體操時不需要記名字和只有重復動作的時光。提前返校的時候碰上了北方暴雨,火車在路上停了 10 多個小時才決定往回開,我不得不轉高鐵從安徽到清冷的南京,隨即從南京 14 小時無座回到天津。蜷縮在車廂連接處過了一晚,早上發(fā)現(xiàn)火車還在徐州附近停著,一看消息有山東德州地震,說巧不巧我這趟火車在德州有一站,不過好在火車還是繼續(xù)運行了。無座最難熬的不是無座,而是直沖肺葉的煙味,感覺吸完了我這輩子該吸的二手煙;氐教旖虻牡诙烊サ搅嗣利惖臑I海新區(qū)基地,敲打了三天的四會教學法和重難點科目,白天烈日當空,晚上恣蚊飽血;氐綄W校又訓練了三天摸爬滾打,留下了最苦最熱的汗,迎來了八月中旬開始的軍訓。我作為排長被分到哲院的軍訓團,和我一起的還有我的連長同志。
軍訓前一天的動員大會上我和連長坐在哲院院樓里,多少有點緊張。我和連長都是 22 級的學生,帶同級的學生會更難服眾。僅僅是因為軍訓才造就了暫時的不平等地位,但大部分教官其實都是參訓學生。對于這種空降而來的管制,大家不服氣是很有可能的。哲院的班長喊我學長,可我好歹受過嚴格訓練,自然不會輕易暴露。軍訓第一天的早訓排長選擇了逃離帶訓去參加體育館前的升旗隊列,這是出于服務大局的考慮。但是作為排長肯定得接手接下來的訓練,盡管腦子里并沒有記住四會教學法給了我什么激情洋溢的要求。點名交給排副,講話總結之類的交給連長,排長干的是帶隊整隊輔訓等活。
軍訓的日子其實是非常單純而重復的日子,因為 6 點的早訓而被扭轉的非常健康的寢室作息,結束一個八月的上午的訓練就能偷偷去補給站拿一瓶教官補給的寶礦力,吃完午飯還能去物廉價美的物美超市買點東西,下午的訓練會從 3 點開始到 6 點。單調(diào)的甚至有些乏味,拖著還沒睡醒的腦子去帶訓,拖著還沒緩過來的腦子去吃飯,拖著沉重的腦子回宿舍,感冒頭痛的時候也在一拖三。站在訓練場上,就能摒棄很多雜念,無論是帶訓和被訓其實都是很純粹很專注的事情,能忘記很多現(xiàn)實中的麻煩事。教最開始的隊列動作時我還不覺得我和大家差距有多大,只不過我提早學過了這些動作,現(xiàn)在要教給大家我也還得晚上寫訓練計劃突擊一下動作要領。教到正步的時候像是觸發(fā)了記憶的閘門,過去一年的訓練如流水般傾瀉,大家僅僅是學一周,我卻操練了一個多學期。當我很穩(wěn)定有力地踢出幾步正步,聽到作訓靴砸地的聲音的時候,我才發(fā)覺我確實有資格站在這里,我不是輕輕松松來的。國護經(jīng)歷最多的就是正步,端腿咬牙切齒,大腿根部確確實實的疼,踢到力竭。
訓練前幾天不得不繃著個臉,一方面是緊張,一方面是聽取了連長的建議要嚴肅一點。高年級學長的人設很難維持,因為哲院的同學和我住同一層樓,每次都得小心翼翼的避免在洗浴室遭遇。相處的久了和大家熟絡很多,有些同學已經(jīng)在喊我“阿排”。想想幸好我不姓姬也不姓楊,被喊成姬排楊排總不太好。平時訓練的時候要盡量讓大家都站在陰涼處,開全校動員大會的時候要特別在后邊轉悠看有沒有同學不舒服,十公里徒步行軍的時候更要關注整個隊伍,排長躲在后面要做的事情又何嘗少呢。連長膝蓋有傷,所以匍匐都是我教的,在馬路上教的時候就給我把迷彩褲子膝蓋那一部分給擦爛了,在操場上剛開始訓練的時候總得陪著爬。印象最深的是練匍匐的那天傍晚哲院導員送來的西瓜,皮薄個大,在夏日的夜晚難以忘記。什么樣的人會和你關系親近呢,和你先共苦再同甘的人。
可軍訓又怎么會順風順水呢,大家都在集市上大吐苦水,負面情緒在暗處發(fā)酵。訓練時間安排是攻擊的重點,尤其是早訓和悶熱的下午。集市里高頻出現(xiàn)的話是“彼陽的晚意,初生的東曦”,拐著彎罵武裝部的幾位老師,也拐著彎陰陽軍訓團。下午訓練的時間來回變動,每次變動都是考慮天氣狀況調(diào)整,每次變動都要在集市上挨一輪罵,眾口難調(diào)?傆腥藭詾橛柧殨r間的變動是一種群情的勝利,可是軍訓團和大家明明不是對立的啊。在群情激憤當中出現(xiàn)理性的聲音并不容易。在煩悶之中的任何變動都成為了一種發(fā)泄的理由。軍訓團成了一個緩沖地帶,任何對于軍訓安排的不滿又不敢怪罪于武裝部的就全部朝向了軍訓團,這可能就是層級體制的妙處,中間部分往往承載著很多不清不楚的因果。軍訓團是營連排三級,受到謾罵最嚴重的是營長,因為表面上來看訓練的時間都是由營長來決定的。有些戰(zhàn)友每天下訓的主要活動就是在集市解釋勸架甚至對線,集市發(fā)言等級從本科生直升講師。在軍訓團的水群里,營長反復念叨少看集市。不知道是哪位天才的戰(zhàn)友在水群里開玩笑說要去集市表白別的連排長,結果真去了,驟然扭轉集市風氣。集市上到處可見夸夸連排長的帖子,誠然最開始的水軍是我們自己。還沒來得及自搜,導員就先一步把集市上有關我和連長的帖子轉過來了,網(wǎng)上沖浪還得看導員。
軍訓很重要的一頭是會操和組織考核,小隊通常是我?guī)С鰜,跑上跑下弄清楚各種事項。隊列會操的時候我給大家鼓勁, 轉眼就在正式會操過程中看到有同學轉體左右不分,只能安慰自己大家確實有點緊張。榮譽和名次不用太過在意,畢竟不想讓大家有什么負擔。射擊和戰(zhàn)術的考試場地都在操場上,沒有任何陰蔽。但是守著連里的同學考完,補考也完成了,趕上下午最后的落日,毒辣的太陽已經(jīng)弱了不少?纪赀@些還有一周的軍訓時間,學習重難點科目和一些雜項。怎么描述大多數(shù)人的心情了,大概就是我在七夕的夜晚背著滿滿一書包明早教學要用的手雷回寢室而連長在外游玩,真恨不得今晚先把這個世界炸一炸。大家都對漫長的軍訓時間感到疲憊苦悶,連排長也是,因為會操過和考核過的項目總不好再拿出來操練,沒項目了總得搗鼓點什么出來消磨時間。
分給四個連的重難點科目是警棍盾牌操,我們連是其中之一。這個會演比較特殊,像是有劇本有組織的剿匪除惡行動。分為警棍盾牌方陣和匪徒方陣兩個方陣,預期是警棍盾牌方陣擊退匪徒分割包圍匪首。連長們義不容辭去訓練盾牌方陣,留下三個匪徒排長。選擇匪首并不困難,因為每個連都有社交恐怖分子在,一個連選一個匪首,統(tǒng)一接受匪排指導。剩下的幾天匪排們就帶著匪徒們在操場上操練體能,打打匪徒快樂拳,跑跑步,玩玩游戲,和匪徒們混得可好了。配合盾牌方陣那邊排防暴隊形時,那邊用警棍敲著盾牌喊著“前進!前進!”,這邊還得疏散匪徒,總有幾個悍匪要上去咣咣敲盾牌。白天是匪排,晚上還是升旗隊列的一員,得為最后的匯報展示升旗做準備。又是非常熟悉的場景,白天烈日當空,晚上恣蚊飽血。學校的蚊子比起基地的蚊子聰明的地方在于還會叮在嘴唇上,前后各咬在上下嘴唇這不還能配個對。踢完一遍正步的間隙總是在不停的拍蚊子,噴過的花露水被汗液稀釋,在夜色里消失。
會演當天的早訓排長依然選擇逃離帶訓去參加跑道上的升旗隊列彩排,這也是出于服務大局的考慮嘛。活動要開始的時候我們兩路大隊立在跑道上,頭頂是很燦爛的太陽。無人機呼呼盤旋的聲音,比起人聲要更加清晰。這早就不是第一次出升旗隊列了,但是手心還是滲出汗來。聽到刀手的口令開始前進,齊換正,一段已經(jīng)踢過很多次的正步,正換齊,立定轉體,腦子里什么都不用多想,因為我正對著的旗桿上的那面鮮艷的國旗還等著我們升起。我會成為排長,是因為隊伍需要,而不是別的什么。我首先是國護的一員,其次才是軍訓教官,想起營長在例會上說的,軍訓說到底只是一個任務,我們的主業(yè)還是升旗。為了升起這面國旗,成為軍訓教官之后遭遇的苦悶是應該克服的,晚上加訓的疲憊也是應該克服的。對于軍訓應該付出太多心血嗎,需要為了軍訓筋疲力竭嗎,這些問題都不是逃避的理由。
最后的會演在 11 點左右結束,歸還了器材之后連長也沒有再留大家,直接解散了。她的最后一道命令是在和我吃飯的時候發(fā)布的,我們兩人身上的作訓服都還沒來得及換。我如釋重負般靠在椅子上,想著這個漫無邊際的八月總算是結束了吧。添加我好友的來源千奇百怪,有從飛書讓我發(fā)微信號的,有從宿舍層群直接加我的,順帶著把寢室號也附著給我了,現(xiàn)在開始反思是不是剛帶訓沒幾天就暴露了。
軍訓結束了就陸續(xù)看到戰(zhàn)友們說自己作為連排長這 21 天的感受,有的非常煽情,有的十分感慨,有的表達祝愿。我不敢說我有多么盡職和優(yōu)秀,但是看到有同學說我靠譜的時候心里還是雀躍了一下。真的很感謝連隊里大家的包容和配合,也很感謝戰(zhàn)友們提供的鼓勵和樂子,比如姬排和楊排這兩位戰(zhàn)友。我懷著萬千思緒去洗浴室洗漱,突然迎面收獲一聲“排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