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普拉瓦的一聲令下，兩門迫擊炮的炮彈轟得在遠空炸開了兩束煙花，巨大的火焰和爆炸的炮彈碎片隨即如雨點般灑在西姆拉要塞。終于，城門倒下了，而我和我的同胞們則像是收到了決戰(zhàn)的信號一般，端起了步槍從要塞四周的包圍點沖了出來，現(xiàn)在，沒有什么能夠擋住我們進攻的步伐。
“英國東印度公司將我們的家園據(jù)為己有，搶掠我們的寶藏，欺壓我們的人民，不過英國人的統(tǒng)治不會再持續(xù)下去，他們不會再囂張?zhí)�！同胞們，為了自由！�?/div>
我嘶喊著，舉起步槍搶先一步?jīng)_在了所有人的最前面，此時，第二波火雨與硝煙飛正濺在西姆拉要塞之上，一陣爆轟，宛如敲響的喪鐘，是為城中的英國人敲響的喪鐘。
“為了自由！”
連排的火槍在身后響起，身前的英國人則一片片的倒下，我想這些英國人一定是被這樣的陣勢給嚇住了，我想他們一定沒有料到我們竟然如此兇猛，竟然還能弄來迫擊炮，不，或許他們一輩子都想不到這些，這些英國人，從來都是小瞧了我們。
嘶吼著，飛奔著，眼看就要沖進城內(nèi)。我忽得將槍口向前一伸，朝著一個英國佬腰射，隨著一聲槍響，那人便應(yīng)聲倒地。接著，我又向前握住槍身，后腳一蹬地，猛地跳了起來，雙手將槍舉過頭頂，朝著身前的又一個英國兵襲去。我狠狠了撲在他的身上，將步槍的刺刀捅進了那人的喉管。
身后的戰(zhàn)士們也跟了上來，他們有的拿著步槍或是彎刀，有的甚至是魚叉和釘耙，他們其中不乏剛?cè)胛榈挠《缺蚴遣偶尤氡﹦拥霓r(nóng)民，但他們卻毫不畏懼眼前的那些裝備精良，訓(xùn)練有素的英國人。他們勇敢的沖上前去，用肉體迎擊子彈，用刺刀和長柄刺進敵人的胸膛。
喊殺沖天，英國人幾乎是在一瞬間敗下陣來。
“蒙卡潘迪！該結(jié)束了！”
可就在一片形勢大好之時，從要塞的腹地忽地又涌出來一批人馬，我瞇了瞇眼循聲朝著煙霧與烈火深處望去，朦朧之中，只見一堆步兵正浩浩蕩蕩的壓了過來。那是大概有百十來人的火槍兵團，而走在隊伍最前面的，騎著馬的軍官，正是剛剛那發(fā)聲之人。
“的確是時候該結(jié)束了！愛德華森少校！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我站起身，朝著那名騎馬之人吼道，右手則順勢把還插在尸體的步槍拔了出來。周圍的戰(zhàn)士們見狀，也都向我聚攏過來，和對面的英國人對峙起來。
“多么可笑的話語！蒙卡潘迪！你以為就憑你集結(jié)的這些農(nóng)民和暴徒就能夠打敗皇家紅衣軍？別不自量力了！”
“我們可不是手無寸鐵來的！”
說著，我舉起了手中的步槍向他示意，而愛德華森則右手一拉韁繩，突然勒馬，接著微微揮了揮左手，只見他身后的士兵齊刷刷的舉起了手里的火槍，正瞄著我們所有人。
“但你們還是會死在這里！潘迪！我真搞不明白，你為什么要背叛東印度公司！英國待你們不薄，你明明可以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英國人待我們不薄，但這不是你們能控制我們的理由！東印度公司不公的對待我們的同胞，不尊重我們的宗教信仰，剝奪我們一切的權(quán)力，你們幾乎徹徹底底的奪走了我們的自由。而相比起自由，再高的獎賞都分文不值！”
“蒙卡潘迪！”
愛德華森猛地一聲怒吼，但緊接著便只有沉默，沒了下文。我知道，他并不想開槍打死我，我對于他還有一絲用武之地。但是，走上了這條路，我就絕不會再回頭，他以為只要足夠的獎賞和職位就可以拉攏我，收買我。但他錯了。
“如果你不知道誰才是這里的主人，就抬起頭看看天空！”
愛德華森最終只是憤憤的憋出了這句話來。事實上，這句話他曾對我說了無數(shù)次，而每一次他這樣說道，我都會不自覺地抬起頭，就算是現(xiàn)在也不例外。我?guī)缀跏窍乱庾R的朝天上瞥了幾眼，而那被硝煙和濃霧覆蓋的灰蒙蒙一片的天空里，遠處西姆拉要塞的城樓頂上的一面米字旗正高高揚起，格外驕傲的俯視著我們。
米字旗，從來都是如此。這面外來國家的旗幟，自打我出生前就將整個印度籠罩在了它的陰影之下，我們不停的為這些英國人工作以謀求發(fā)展，盡管我們知道這樣的交易絕非公平，可這是我們當(dāng)時唯一的出路，我們別無選擇。但到了后來，英國人的壓榨變本加厲，而我們終于也在這樣的逼迫下不得以將槍口指向了自己的同胞。
我第一次殺人，是在巴勒克卜爾的軍營槍斃了一名罪犯。
罪犯是一名印度兵，可在我看來，他只是個來自納吉瓦的孩子。他謀害了他的長官，還宣稱這是自己的教規(guī)指示他要去反抗英國人。他成為了所有人口中的英雄，當(dāng)然，除了英國人，英國人對此次的襲擊事件則表示十分的惱怒。
這個孩子被五花大綁著讓馬車拖著游街示眾，我的中隊則被編入了看守馬車的護衛(wèi)隊里，走在街上，我明顯可以聽到人群里的議論的聲音，畢竟將人們心中的英雄這樣當(dāng)眾羞辱，自然會引起人們強烈的不滿。
“該死的英國人，搶走我們的寶藏，趕走我們的領(lǐng)袖，破壞我們的傳統(tǒng)，現(xiàn)在還當(dāng)中羞辱我們！”
忽地，人群中傳來一陣洪亮的男聲，走在隊伍中的我不禁偏過頭去，那是一個中年男人，個子挺高，正站在人群中間，周圍則圍上了一圈人，正在聽著他說些什么。
“聽我說，很久以前流傳過一個預(yù)言，說英國東印度公司在誕生百年之后必將滅亡�，F(xiàn)在正值百年到來，我看這幫英國人囂張不到哪去了！只要我們團結(jié)起來，跟他們干一場，就一定能夠把他們趕走！”
“對！趕走！”
“趕走！”
原本還是個人的宣講，忽地就變成了一群人集會的反對，而這樣的反對的聲勢竟然也越來越大，不一會，這一小片人都鬧了起來，場面突然要險些陷入失控。
“怎么回事！”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愛德華森少校猛地一勒馬，揮了揮手示意全員停止前進，“來人！快來人！把這些暴民給抓起來！”
我見識不妙，急忙快走了幾步趕到少校身邊
“等等，少校！請讓我先跟他們交涉一下。他們并不是在引發(fā)騷亂�！�
“潘西中尉，正好，你去和他們說清楚，我們困起來的這個人是個殺人兇手，按照英國的法律，應(yīng)當(dāng)被游街絞死！”
“遵命，少校�！�
我應(yīng)了一聲，便又轉(zhuǎn)過身朝著剛剛?cè)巳褐械哪敲邆�男子走去，那男子見到我來，也撥開人群，迎著我向前走了幾步。
“兄弟，你剛剛的話我都聽見了。”我走到他面前，沒有任何的隱晦，“我們現(xiàn)在必須有耐心，要等待。”
“還要等待？我已經(jīng)等了三十四年了，這三十四年，我還沒有看見誰能逃過這家該死的公司的魔爪！”
“可我們唯一的機會就是和外國人合作，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我將雙手向前伸了伸，故作強調(diào)的揮了幾下來掩飾自己的毫無底氣的發(fā)言。不過這樣的舉動似乎有有些滑稽，眼前的中年男子突然爆發(fā)出一陣?yán)湫�，用著十分鄙夷的目光將我渾身上下打量了一番�?/div>
“哼，你這話的語氣就像是個膽小的英國佬�！�
“可你又知道什么�！甭犃怂@句話，我著實是有些憤恨的，但我清楚，自己決不能在這里引發(fā)騷亂，否則這些無辜的同胞必然會被卷入不必要的麻煩中，愛德華森少校絕不會手下留情，“你根本不懂�！�
你根本不懂，要維持現(xiàn)在的狀況，要在英國人的陰影下保護每一個印度同胞的安全，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
“我不需要懂一只走狗的想法�！�
那個中年男人哼了一聲，，便和幾個人憤憤的走開了，那些吵鬧的人群也十分失望的樣子，不再作聲，也不再圍觀，四散去了。
回到軍營，我們并沒有按照英國的法律絞死那個孩子，我親手執(zhí)行槍決，讓那個孩子毫無痛苦的離開了人世，不過愛德華森少校對此很不高興就是了。但我不得不說的是，在現(xiàn)在的情況下，絞死他無疑是火上澆油，這些日子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所作所為的確有些過激了。
事實上，一般發(fā)生了這樣類似的事情，比如抓捕罪犯，安撫暴動或是征收貿(mào)易商品，我的神經(jīng)總會處于一種極度疲倦的狀態(tài)，這種壓力，來自于英國人，也來自于我的同胞，他們在兩端不停的折磨著我，而我被夾在了中間，進退兩難。
而一旦出現(xiàn)了這樣的情況，他們就會拉著我去軍營的招待所去放松自己�？晌抑滥切┱写莻�什么地方，我對那些花紅柳綠沒有絲毫的興趣，所以每次有人要我陪同，我也只是在招待所的角落里自顧自的冷漠的抽煙而已。
接著，我便認(rèn)識了這家招待所的主人，艾西瓦雷亞小姐。
按照他們的說法，艾西瓦雷亞是個非常會招待客人的小姐，許多英國軍官會專門不遠千里從別處跑來巴勒克卜爾軍營的招待所點她過夜，這讓她在部隊里的名氣大增，而她倒也是一身的桀驁勁，除了英國人，她誰也不待見。
當(dāng)然，這些只是我的第一印象。
認(rèn)識她完全是偶然，那是機緣巧合的一次，我被其他幾個中尉拉進了招待所，他們倒是十分興奮的進了后房，我則一如既往的，在大廳的一個角落一個人抽著悶煙，而艾西瓦雷亞小姐則站在前臺，一直盯著我。
胭脂，口紅，鮮艷的長裙，還有中國的香囊，若是不出所料，艾西瓦雷亞小姐的這一身打扮大概都是那些英國人送給她的。
令人惡心。
她大概盯著我看了有好一會，大概是我抽完第五支煙的時候，她突然向我發(fā)話，到嚇了我一跳。
“墻角的那位客人，我看您每次來都只是躲在大廳，您怎么不和您的朋友一起去里面玩��？”
我瞥了她一眼，沒吭聲。
“您叫什么名字？”
我還是沒搭理她。她見我不回答，也沉默了許久。
“您怎么不說話？”
“和你這種人沒什么可說的�！�
終于，在我抽完的第十支煙，將空煙盒丟在了一旁后，有些無聊的接了她一句。
“您能抽這種西班牙式的煙卷，一定是中尉以上的軍銜吧？”
“知道的不少，看來每天晚上那些個英國佬沒少教育你�！�
“您這是什么話，我只是做我分內(nèi)的工作而已�！卑魍呃讈喓鋈灰晦D(zhuǎn)語氣，看樣子是對我的諷刺十分的不滿，但是要說不滿，她的回應(yīng)又十分冷靜。她搖了搖頭，接著說道，“事實上，我和你們一樣，是做自己的工作。”
“工作？哪里一樣？”我猛地坐直身子，瞪著眼前這個濃妝艷抹的女人，“你只是不停的出賣肉體，讓那些英國人快活罷了！”
“那也比您好�！�
“什么？”
“我只是出賣肉體，可你確在出賣靈魂�！�
艾西瓦雷亞這樣冷冷的回應(yīng)道，便離開前臺去了后房，只丟下了格外驚愕的我。
我，對于她這樣的反駁，竟然無話可說。
不過也是自此之后，我改變了對她的看法，因為后來我發(fā)現(xiàn)，她會袒護被歧視的黑皮膚的奴隸，她會利用自己在英國人中的關(guān)系來幫助同胞得到一些寬限，事實上，她所做的事情，要比我做的更加正派。
我，被派去了各地的戰(zhàn)場，公司終于受不住各地的壓力，決定武力鎮(zhèn)壓越發(fā)激烈的暴亂。
我們的軍隊在一場場鎮(zhèn)壓戰(zhàn)役中取得勝利，我們將手中的火槍對準(zhǔn)自己的同胞，我們一次次證明著英國東印度公司無可匹敵，可這樣的殺戮卻讓我越發(fā)的迷茫。
我的同胞站在了我的對面，他們?yōu)榱诉@個國家而浴血奮戰(zhàn)，那我又是在做些什么呢？
我不想去想這些問題，我只是希望這樣的戰(zhàn)爭能快點結(jié)束，但讓我沒有意料到的，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所作所為在不停的觸及著我們的底線，我們從最開始的鎮(zhèn)壓叛亂變成了屠殺和掠奪，我實在無法形容屠殺自己的同胞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我無法形容。
一個人的手上究竟要沾滿多少同胞的鮮血才能得以解脫呢？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辦才好。我會想起那個被我親手處決的孩子，也許，一條路走不通的時候，就需尋找新的出路。
那之后我才漸漸明白，如今的印度，最需要的，是尊重，是自由。
走上另一條道路，現(xiàn)在想想大概是必然的，那時我中隊的副隊長普拉瓦就在私下里多次跟我說過有關(guān)的事情。我知道他的一片心意，但我還是難以下定決心，不過沒過多久，英國人就給了我下定決心的機會。
為了對抗暴亂，英國給我們這些印度兵配發(fā)了新的武器，那是恩菲爾德1853前裝膛線擊發(fā)槍，當(dāng)然，武器本身并沒有什么問題，問題出在了保存火藥的防水涂層上。
用豬油和牛油浸泡過的火藥包，沒有人會用牙齒撕開那個東西。
當(dāng)愛德華森下令讓我親身示范新步槍的操作給那些丟下武器的同胞們看時，我就知道，現(xiàn)在的我必須要做出自己的選擇了，我必須下定決心，否則，誰會知道這該死的公司還會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來。
尊重與自由，對于我們而言，已經(jīng)變得太過于奢侈了。
最終，我咬開了火藥包，裝填了步槍，接著瞄準(zhǔn)，將子彈射向了靶子旁的一個英國士官。
這場革命從此開始，猶如星星之火一般以燎原之勢迅速點燃了整個印度。德里、勒克瑙、章西，甚至更多的大城市都紛紛響應(yīng)了革命的號召，我們團結(jié)一致，放下了宗教信仰的偏見，為了獨立與自由選擇拿起武器，只為了摧毀公司，將英國人徹底趕走。
而我的隊伍，則追著愛德華森少校的部隊一路來到了西姆拉要塞，這是他的最后防線。
此時，面對愛德華森少校的憤憤我倒想冷笑幾聲，如果換作以前，面對著那樣的米字旗大概會心生畏懼，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夠阻擋得住我內(nèi)心對于尊重與自由的向往。有些古人的諺語果然是沒錯的，只有反抗壓迫，才能贏得尊重。
“愛德華森少校，這句話會是你最后一次說出口了。”我說著，將子彈填入了步槍，“就讓我們決一死戰(zhàn)吧！”
“蒙卡潘迪！”
還沒等愛德華森說完，我猛地一揮手，身旁的士兵們立即朝著面前的英國人射擊，愛德華森少校似乎還滅有反應(yīng)過來，等到一陣槍響后才連聲喊著下令還擊，不過為時已晚，他的遲疑讓他走上了陌路。
我抓準(zhǔn)機會端起步槍朝他沖了過去，他則也一揚韁繩，從腰間抽出馬刀向我襲來。我沒有躲閃，而是迎著戰(zhàn)馬而去，就在快要相交之時，我立即腰射，這一槍直打中了戰(zhàn)馬的右眼。我隨即閃身，戰(zhàn)馬則一聲嘶鳴側(cè)倒在地，而愛德華森也躲閃不及，重重的摔了下來。我沒有吃遲疑，立即舉起步槍，將刺刀捅進了他的胸口。
“少校，看來是你今天要死在這里了。”
我望著倒在地上的愛德華森，他的四肢猛地一抽搐，一口鮮血從嘴里吐了出來。
“潘迪……我真搞不懂……你為什么要叛變……”愛德華森極其吃力的一個詞一個詞的往外吐著，嘴里的鮮血還時不時的往外涌，“你跟我……學(xué)到了許多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你在英軍里發(fā)展……明明有更好的上升空間……和機會……”
“是的，少校，我跟您學(xué)到了很多，但是顯然您沒有從我身上學(xué)到任何，那便是一個人向往人格尊重和民族自由的心。英國人可以摧毀我們的家園，屠殺我們的同胞，但他們永遠都無法摧毀我們的心，那是一團燃燒的火焰，是熾熱的靈魂�！�
“呵呵……別高興的太早……仰光軍……就要從緬甸……來了……你們……一個都……”
“看來少校你永遠也不會了解什么是人的靈魂�！�
我沒等愛德華森把話說完，便把刺刀從他的胸口拔了出來，愛德華森也渾身猛地再次抽搐，最終沒了動靜。
悠悠茉莉 點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