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來自遙遠時空的陌生人。
我是道格拉斯·斯波爾丁,生活在格林鎮(zhèn)。我不知道等你收到這封信會是什么時候了,F(xiàn)在是1928年,夏天馬上就要劃下句點[1]。
我原本以為,今年的夏天與往年相比不會有什么不同尋常,但是經過了整個夏天之后,我收獲了很多前所未有的感受和體驗。這種感覺很奇妙,并不是難過或者悲傷,卻也不完全美好,像是深秋的早晨開窗時涌入的空氣,新鮮里透著凜冽,又像吃著一枚味道甜美的果實,卻不小心咬到了其中苦澀的種子。
有些事情每年夏天我都會和家人一起做,比如采摘蒲公英釀制蒲公英酒,在前院蕩秋千,晾曬并拍打家里那些大地毯……
可是今年,我擁有了一些“平生第一次做的事情”:比如發(fā)現(xiàn)爺爺和爸爸并不是無所不能的,雖然這一點也不重要;比如發(fā)現(xiàn)自己真切地活著,會受傷,會疼痛,會流血。
對了,忘記告訴你,我今年12歲。在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的眼里,我還是個小孩子,正享受著無憂無慮的童年。然而,我分明感覺到,在我的心里還住進了一個正在慢慢變成大人的我,這讓我既感到驚喜,又覺得不安。
這個夏天我最深刻的發(fā)現(xiàn)就是——沒有什么東西會永遠存在下去。“幸福制造機”不會完工,只能生銹壞掉;與童年相伴的有軌電車會開到軌道的盡頭,也會有停運的那一天;被我們稱為“時光穿梭機”的弗利雷上校去世了,也帶走了他常常講述的故事里的魔術師程連蘇,還有那些將軍和士兵;我的好朋友約翰·赫夫跟著他的爸爸去了八十英里之外的地方,我們玩耍的隊伍從此少了一個人;我以為應該長命百歲的太奶奶,也在睡夢中安詳?shù)仉x開了……
把這些體會寫在記事本上,成了我每天的一個新的儀式。今天,我從記事本上撕下一頁紙,給你寫了這封信,相信遠方的你可以收到。
道格拉斯·斯波爾丁
1928年夏末
“湯姆,湯姆!”清晨,道格拉斯迫不及待地把他10歲的弟弟叫醒,“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裝過蒲公英酒的玻璃瓶,用夜晚螢火蟲發(fā)出的光洗凈,在陽光下曬一天,就會變成一個有魔力的瓶子。昨晚我給遠方的陌生人寫了一封信,放了進去,然后把瓶子放在床頭。今天早上醒來,我發(fā)現(xiàn)信已經不見了,一定是送到了別的時空!”
“能不能不要大驚小怪?”湯姆揉著惺忪的睡眼,“你確定你不是在夢里寫了信,或者你不小心把信弄丟了?”
“我敢保證一定是我說的那樣!”道格拉斯拍著胸脯說。
“道格,你最近真是怪怪的。要我說,你說的這件事發(fā)生的可能性,就比游樂場里那些假人活過來的可能性稍微大一點,和你出門撞見‘獨行客’[2]的概率差不多!”
“那我們走著瞧吧!”
12歲的道格拉斯:
你好。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你的信會忽然出現(xiàn)在我的寫字臺上,而且鉛筆的字跡依然清晰;蛟S冥冥之中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吧。我用手邊的稿紙匆忙給你回了一封信,不知等你收到它的時候,是哪一年的哪一天。
這里是2022年的夏天,F(xiàn)在的人們擁有了更多的機器,手機和電腦都成為了必需品,但是沒有哪個機器可以稱為“幸福制造機”。我們失去了蕩秋千的閑情逸致,甚至沒有時間去親近大自然,雖然在我小時候,也曾為操場磚縫里一株開黃花的小植物究竟是蒲公英還是苦荬菜,與同學爭論不休。
過去的兩年里,一場疫病將許多人困在家中,甚至長達數(shù)月之久。能出門看看熱鬧的人群,似乎也成了一件愉悅而奢侈的事。也許這就是大自然對人類的抗議。在自然面前,人類總是如此渺小,而我們有時卻又固執(zhí)地相信“人定勝天”。
別離仍然是生活中常見的事情。我們國家有句俗語,“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告別人生的每一階段,都要與一幫人說再見,而死亡也是人生的一個階段,只是我們相信那一天不會那么快到來。
在記事本上堅持每天寫下些什么終究是好的。曾經的我也把“寫”看作是生命里相當重要的一部分,然而近幾年里,靈感已不再如一串串啤酒花般綻放。
寫了這么多,希望你能收到這封信。祝好。
來自遙遠時空的陌生人
2022年夏季的某一天
“看吧,我說得沒錯!”道格拉斯得意揚揚地跟湯姆炫耀著手里的信,“隔了一年才收到。我要再寫一封!”
你好,來自遙遠時空的陌生人。
時隔一年,我才收到出現(xiàn)在玻璃瓶里的你的回信。我想這就是那種神奇力量運作的方式吧。我快要14歲了,我害怕這個夏天結束,更害怕自己會變成一個糟糕的大人。這些日子,我和我的朋友們一起干了很多蠢事,想要讓時間停滯在此刻,讓自己永遠停留在現(xiàn)在的年紀?墒牵瑫r間并不儲存在鎮(zhèn)上那座大鐘里,那些總覺得我們吵鬧的老人們,也不是什么我們想象中的“時間機器”。我和小伙伴們把自己想象成沖鋒陷陣的戰(zhàn)士,惹了不少的麻煩,卻終究沒能戰(zhàn)勝時間。
陌生人,我不知道你的年齡。查理說,或許長到二十五歲也是不錯的;蛟S這是一種妥協(xié),但是我也沒有辦法。昨天我和夸特梅因老先生聊了聊生活。我既憧憬未來,又感到迷茫;我想再長大一點,但是我不想變老。
你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期待你的來信。
道格拉斯·斯波爾丁
1929年夏末秋初
即將14歲的道格拉斯:
你好。很高興又在我的寫字臺上發(fā)現(xiàn)了你的信。這里是2023年,正值炎熱的夏天,太陽像個黑洞,仿佛要把一切吸進去,而世界上卻有其他地方遭遇了暴雨、洪水等災害。今年的我們可以走上街頭,加入熙熙攘攘的人群,生活卻依然會被其他讓人無奈的瑣碎填滿。
世界在按照它自己的模式運轉,普通的我們只是自己人生的參與者,甚至完全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之輪,更別說在歷史的長河中激起一丁點兒漣漪。我已經過了你們所說的二十五歲,或許正是你們眼中“糟糕的大人”,但是我想,所謂成為大人,就是面對自己身邊無能為力的種種,能坦然地接受。當然,偶爾也會不甘心,想要去改變什么。與朋友的約定沒有實現(xiàn),那就保持聯(lián)系,等待下次見面;遠方或身邊那些我們崇敬的、欽佩的、喜愛的人們不在了,就用自己的方式紀念他們。
在記事本上寫下文字,也是你留住時間的一種方式。我們的信里,也封印了一部分時間。
夏日不會永別,它只是暫時離開,明年還會再回來,就像一個生生不息的循環(huán)。
來自遙遠時空的陌生人
2023年夏季的某一天
注釋:
[1]道格拉斯·斯波爾丁是美國作家雷·布拉德伯里的小說《蒲公英醇夏》和《夏日永別》的主人公!镀压⒋枷摹返墓适掳l(fā)生在1928年夏天,而《夏日永別》在大約一年后。雷·布拉德伯里承認道格拉斯的原型就是他自己,而格林鎮(zhèn)(《夏日永別》里譯作“綠鎮(zhèn)”)的原型就是他出生和長大的地方——沃奇根。
[2]獨行客(《蒲公英醇夏》里譯作“孤獨者”):小說里鎮(zhèn)上的一個神秘的壞人,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說明:
今年春天,終于看完《蒲公英醇夏》后,我又很快地看完了《夏日永別》。兩本書是同樣的風格,都是用細膩的筆觸寫成的成長故事,加入了一些科幻、奇幻和童話的元素,給人想象的空間。讀后感最終以這樣的形式呈現(xiàn),這種跨時空通信的方式可能是借鑒了東野圭吾的《解憂雜貨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