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喂!請等一下——”
傍晚時分,我剛剛走出青年旅社的大門,就聽到似乎有人在叫我,一回頭看到一個小個子短發(fā)女生,圓圓的臉,小巧的五官,戴著一副圓形鏡片銀色鏡框的眼鏡,古靈精怪的樣子,仿佛是從動畫片里走出來的。
她向我走來,很自然地搭訕道:“你也是住在這里的嗎?是要準備去吃晚飯嗎?我們一起吧!
“好啊!蔽蚁胍矝]想就答應了。
“姐妹,我首先保證,我不是壞人,不會拐賣你的!
她近乎夸張的一臉真誠把我逗笑了。我看著她小小的個頭和年輕的臉龐,心想,我拐賣你還差不多。
青旅周圍都是琳瑯滿目的咖啡館、酒吧和西餐廳,想要找個價格親民的普通小吃店,實在不那么容易。我們倆穿過了傳說中的“網紅街”,掠過了拍完婚紗照藝術照準備收工的人群,終于擠上了一輛開往著名商業(yè)街的公交車。
“姐妹,你為什么來這里,又為什么住在青旅呢?”女孩問我。
“來考試!蔽冶M量言簡意賅輕描淡寫。
“好棒哦!相比之下,我太頹廢了。我是逃學跑來玩的!
“逃學?小朋友,你幾年級了?”
“大一。”
“好吧。我比你大好幾歲呢!
通過我們斷斷續(xù)續(xù)的,從公交車上一直進行到大馬路上的交談,我漸漸得知了這個女孩,也就是姜雪小朋友的故事。這個單純的孩子,逃離了高中應試教育的魔爪之后,成為了一名工科專業(yè)的大學生,準備在新的天地盡情施展自己的熱情和才華。她在課余時間出于興趣參加了幾個項目,結果卻被殘酷地剝奪了周末和節(jié)假日的時間,禁錮在那一方叫做實驗室的不毛之地,任由師兄師姐差遣。郁悶之余,她打電話給遠方的男友:“大家都說異地戀很辛苦。你覺得我們的感情能堅持多久?”她等待著對方的承諾帶給自己莫大的安慰,聽到的答案卻是:“最多兩年!薄澳俏覀儸F(xiàn)在就拜拜吧!”姜雪小朋友當機立斷。為了撫平心緒,她即興發(fā)揮,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翹課乘火車來到了這座紅瓦綠樹隨處可見,還有整片碧藍色大海的城市。她發(fā)現(xiàn)這里實在是太棒了,大海開闊了她的胸懷,海風吹跑了她的煩惱,連垃圾桶和井蓋都可以五彩斑斕,路邊賣的芝士焗番薯都是不一樣的滋味。
我沉默了好一會。我和她相差了好幾年,除了不再擁有讓人感動的好奇心和對生活不容置疑的熱愛,我們糾結的事情卻沒有實質性的區(qū)別,所以這說明成長的本質是原地踏步,還是輾轉多年又回到原點?
穿過了一條條彌漫著煙火氣的大街小巷,經過了一個個小吃攤和大排檔,最終,姜雪拽著我走進了一家看起來還比較干凈的餐館。
“姐妹,就在這里吃吧。雖然我看起來有點像托兒,但是請相信我,我真的不是騙子!
我們倆點了兩碗海鮮面,一份扇貝,大快朵頤之后,依然剩了一大半,結賬時被店主一通嘲笑。
2.
次日晚上十點。
從一大堆資料和筆記中抬起頭,我順手摸起手機,給“云菲今天刷語料庫了嗎”發(fā)了一條微信:“好煩啊,要瘋了!
手機振動了兩下。張云菲同學果然是秒回!爸x總,你不是差不多穩(wěn)了嗎?有啥好煩的!
“不知道。發(fā)發(fā)神經而已,不用理我!
“嗡嗡!笔謾C又響了兩聲。一條消息蹦了出來:“謝蕭恬,我奉勸你一句,你考上趕緊在那邊找個對象,然后有什么事都跟他說,別跟我說!
真不愧是最佳損友。不過我早已料到她是這樣的態(tài)度,還是不緊不慢地回復道:“早就沒這方面奢求了,而且我已經去實驗室和校園考察過了,沒發(fā)現(xiàn)什么理想目標,可以寫入你編著的各大高校相親指南了!
扔下手機繼續(xù)啃習題,不出十分鐘,姜雪忽然打來語音電話!敖,救命,我沒帶大門鑰匙!鼻嗦美习逋砩喜辉,客人都是人手一把大門鑰匙。
我出去給她開門!敖,太好了,謝謝你!彼糁T對我說,“今天我走了三萬步,累癱了!
放她進來,我再次給大門上鎖,問她是否帶著自己房間的鑰匙,F(xiàn)在是旅游淡季,姜雪住的四人間里也只有她自己,如果沒有鑰匙只能去我那青旅唯一的單人間湊合著了。她回答說帶著,并告訴我她明天上午就要回學校了。姜雪小朋友沒頭沒腦的旅程即將結束,而我也清楚,我的此次行程,看似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實際上可能是同樣的不靠譜和無厘頭。
“一路順風哦。明天你在路上的時候,大概我正在考試!
“加油!
道別之后,我回到房間,倒了一杯溫開水,加上了半袋黑咖啡,準備點燈熬油。這里的水有種淡淡的咸味,咖啡的苦味剛好可以掩蓋。
3.
提前進了考場,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食而不知其味地往嘴里塞著面包,抬頭瞥見我前面空著的座位上貼著的姓名貼:“XXX號,李新宇”。應該是個男生吧,希望是個帥哥,我的想象力又長出了天使的翅膀。
可惜現(xiàn)在不是做白日夢的時候,我命令自己趕緊停下。
考生陸續(xù)走進考場,或優(yōu)哉游哉,或緊張兮兮!芭尽钡囊宦,兩支按動中性筆倏地落在了我前面的桌子上。這是何方神圣,夠瀟灑的,只帶兩支筆來考試。咦,這不是昨天帶我參觀實驗室的那哥們嗎?一個看起來似乎比我年長一兩歲,個子不是很高,戴著黑框眼鏡,看起來還算文質彬彬的男生。
他沖我微微點了下頭,作為打招呼的方式。
十幾分鐘后開考。名詞解釋題居然都是英文的,infrared?這是什么?想起來了,紅外。但是oligosaccharide是什么我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簡答題和論述題我基本會做,努力寫滿了空白處。直到最后的結構推斷題,我徹底傻眼了——我平時根本沒有見過二維核磁譜,這次考前也沒有復習到。
簡單寫一下步驟還是可以的,最后的結果隨便蒙一個就好。這就是我多年來考試經驗的精髓——烏煙瘴氣法。
這時我看見前面的試卷耷拉下來一個角,露出最后一題的結果,潦草地畫著一個吡咯環(huán),與一個吡啶環(huán)相連。
他的答案就一定正確嗎?我才懶得抄呢。
考試結束交卷后,從人流中穿過,聽著他們嘰嘰喳喳討論著什么吡咯和吡啶。說不后悔沒抄那家伙的答案是不可能的。
4.
下午六點,我獨自一人出來覓食,只想盡快吃點面條之類的簡餐?晌也恢醯挠只芜M了校門,漫無目的沿著校園里最寬的一條路晃蕩,迎面走來五六個男生,最前面的一個男生抱著籃球,對我招招手。
是李新宇。這家伙竟然打籃球,看不出來啊?荚嚻陂g還打球,真有閑情逸致。
跟他借飯卡去學校餐廳吃飯?這也根本不是我的作風。我的朋友們都叫我“謝總”,聽起來十分霸氣,可我一直懷疑那個“總”字只是“慫”的變音而已。
我跟他們擦肩而過,隱約聽見一個男生問:“那是誰?”
李新宇咕噥了一句什么,我沒聽清。
“這么巧?”
我像個幽魂一樣,從二校門游蕩到五校門,又沿著馬路走了一段,找到一家面館,居然正對著學校四校門——這么多個校門,對我這個路癡真是不友好。
吃完一碗土豆粉,我沿著馬路繞了一大圈,一邊自己口中念念有詞,練習著明天要匯報的內容,活像個自言自語的瘋子。溜達到住處,天已經黑透了,我想起我連明天早上在哪里面試都不知道。此時此刻,我就叫謝小慫。
從QQ群里找到李新宇,發(fā)起臨時會話:“請問學術報告廳在哪?”
“在實驗樓對面的樓,進去多走一點就到了。明天早上你是第二個,得早點去!
不用說,我們那一組名單上的第一個正是他本人。
“今天筆試怎么樣?”
“有點慘。最后一題不會做,是不是很搞笑?”
“我是做合成的,也太不熟悉今天考的那些內容。好好準備面試,你很有希望!
你的話我能相信百分之多少呢?你一個本校的。我把手機放在一邊。
身為無名小卒,就是要一邊打掉門牙往肚里咽,一邊還得打腫臉充胖子,我在心里默默自嘲。前面即使是未知,也必然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