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婷玉的日記——
八月三日(星期六),天氣雨
昨天下雨,雨快停的時候,我們在樓底下發(fā)現(xiàn)一只可憐的小貓。剛好,黎湘把作業(yè)寫完,她過來和我一起下去。
我們收留了這只橘貓,但我家沒住在小區(qū),所以決定把它養(yǎng)在黎湘家里。黎湘表現(xiàn)得有些冷漠,她說,她家里不允許養(yǎng)小動物。不過,她還是爽快地找出空紙盒,我們一起給小貓設計了一個家。
十月一日(星期二),天氣晴
我不得不感慨,生命是脆弱的。昨天放學之前,學校里發(fā)生一件大事。有個同學墜樓自殺,引起我們的熱議和恐慌。
有人猜測是他失戀,有人則猜測可能是學習壓力,亦或者背后有什么“黑幕”。其實,對于我來說,我經(jīng)歷過的死亡幾乎都發(fā)生在長輩們身上,大多是壽終正寢,有些是因為患病不治。
我從來沒有直面過同齡人的死亡。我不敢想象那種場面和感覺,不論是站在死者亦或是他的親朋好友的立場。
晚上,關燈睡覺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有點無聊。想起學校里的事情,我突然好奇人死以后到底是怎樣的狀態(tài)和感覺。我感覺,一定是無盡的黑暗與沉默,不再有一切意識的活動和感受。
于是,我閉上眼睛,就當做自己死掉。我開始放空大腦,想象自己沉入封閉空間和泥土長眠,慢慢被時間削成一堆骷髏。我試著擺脫感受,擺脫思緒。
但我深知我沒我要睡著,差點陷入進去時我醒過來。我其實有一丁點后怕,但不得不說這樣的嘗試新奇而有點刺激。
一月一日(星期三),天氣雨
因為養(yǎng)貓,我們偷偷地做過不少事情,花掉不少零花錢。
昨天放學,黎湘約我去她家玩。實際上,她們要搬家,需要打包東西,黎湘讓我暫時把小貓帶到我家。
我從家里出來時是晴天,等我端著紙盒從黎湘家里出來,外面下起雨。我沒帶傘,就把紙盒放在樓道底下,返回借傘。
等我走到門口,黎湘恰好把門推開。她的頭發(fā)長長的,遞給我一把傘,看著我身后的紙盒,詢問道:“貓呢?”
我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紙盒開著,里面漆黑空洞,不知道小貓何時不見。黎湘和我一起下樓,我們兩出去,在不遠的地方,看見小貓被碾碎的身體。
看見這一幕,我的心里有點不舒服。黎湘輕輕地嘆了口氣,安撫似地拍了拍我的背,問:“你相信時間之門嗎?”
我以為她在胡說點什么,看著她,沒有說話。我看見她的眼神實在淡漠,事不關己,這并不算不正常。
后來,我只好一個人撐傘回來。
黎湘的日記——
一月一日(星期三),天氣雨
小貓去世的時候,我看見一扇大門憑空出現(xiàn),緩緩地打開。小貓背對著我,走了進去。接著,門就關閉,消失不見。
我不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門,周婷玉和我待在一起,但我確定她和其他人都沒有辦法看見。
這扇門本來沒有名字,是我自己起的。不過,這的確很符合它的性質(zhì)。我記得奶奶去世的那一天,我看見這扇門出現(xiàn),她背著我和所有人走進門里,門隨之合上。
后來,我們談起她老人家,或者我偶爾想她時,我看到門出現(xiàn)并且打開著,奶奶和藹地朝著門外的方向揮手,或者說些什么。我聽不見聲音,雖然十分真切,但門消失后卻想不起她老人家當時的樣子。
不過,我敢肯定,它一定十分美好且理想。叔叔車禍去世的時候,我也看到同樣的場景,A同學的父親去世的時候同樣。
周婷玉表情告訴我,她不理解我說的東西,更別提讓她相信。我沒有強求,但跟她說了實話。
她絕對沒能領會我說的東西。
三月十五日(星期六),天氣陰
周婷玉可能是好奇,最近她開始變得樂意,跟我提起“時間之門”。
當時我給門起這個名字,是因為,我覺得它就像跨越時間的門檻,可以把不同時間里的人(不論是死亡、活著,或者某個時間點)隨時拉出來,匯聚在同一位置。
我跟她展開具體說了一些東西。她的態(tài)度依然有些玩味,卻愿意跟我聊下去。她這個人可能就是這樣,自己感興趣,就算不相信也能聊得入味。更何況,“時空之門”這個說法如此特殊和別具一格。不光是她,其他任何人聽我說出來都會覺得離奇不已。
我跟她說完之后,世界上終于有一個人和我一樣知道時間之門的事,我感覺心態(tài)開朗不少。不管她是否相信,我都輕松了一些。
或許是在開玩笑,或許不想顯得敷衍,想讓我信服。今天,她居然和我說,她能看見“時間之門”了,她真的看見死去的親人在向她招手。她把門的位置指給我看,和我說了具體細致的情狀。我看她表情透著驚奇。
我不知道她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周婷玉的日記——
三月二十日(星期四),天氣小雨
我看見了一道門。它應該就是黎湘和我提過的“時間之門”。
一開始我看見亡人有些害怕。不過,他們的交流被限制在門內(nèi),面帶微笑,做一些簡單的動作,沒有任何聲音。其實,看見想念的親人出現(xiàn)在面前,我心里很高興。
后來,慢慢地我適應了。原來“時間之門”真的不是黎湘玩過家家一般地胡言亂語,也不是我們電視看多了她虛構的。我想過,關于小貓的死亡,她可能是想安慰我才胡編亂造,但都不是。
事實就是,“時間之門”真的存在,且如此直接地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我的身邊和我存在的任何位置。
五月二十四日(星期六),天氣晴
今天是我的生日,又逢周末,很開心!我邀請黎湘到我家里來玩。我和媽媽一起準備了零食和露營的東西,打算去公園里面玩。
今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氣溫適宜,是春天里的絕佳月份。我們來到公園的時候,草坪上人不多不少,感覺十分愜意。
小草又青又嫩,樹木蔥蘢,湖泊平靜。今天剛好有一點風,媽媽讓我們拿著新買的章魚風箏出來放。我和黎湘把新的風箏拿出來弄好,它是大紅色,身體是章魚,尾巴墜下許多流蘇狀的布條。
弄好以后,我們倆在草坡上站了起來。黎湘拿著章魚跑遠一些,我手里掌控著風箏線,準備著等她站好位置。
我站起身,腳板踩在柔軟的草地上,泥土于是淺淺地凹下去,落下一個腳印。旁邊的樹葉被帶起的風吹起又落下。
“準備好了嗎?”我問黎湘。
“準備好啦!”她大聲地回答我。
她笑得好燦爛,于是我扯著線奔跑著。我向后退去,趁著風勢越跑越快。黎湘適時地松開手,我們的風箏在天上揚起來。
大大的紅色章魚變得有點小,只有紅色的布條在風里搖晃。后來,我連章魚拿巨大的眼睛也看不見。
我看著那紅色,“時間之門”在此時出現(xiàn)。風箏線穿過漆黑的門框,黎湘和那只紅色的章魚在門里面,我看見他們背后的高樓、湖泊和萬里無云的藍色天空。
我看見四周,不知何時被黑色填滿。
我聽見黎湘望著我的方向說:“哇,你放得好高呀!”
她笑得合不攏嘴,我也高興地笑起來,“哈哈哈,哈哈……”,不知道她能不能聽見。
我就這樣面對著她,一直向后跑去。春天的風也沒有我快。